26/03/16 關於亞里夫這個朋友
關於亞里夫這個朋友,我一直很猶豫要不要把他的故事給寫出來,因為後來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,以致於他在我的心中打了一些折扣。 之於他,我的內心充滿了矛盾、衝突的心情,一方面我很感謝他陪伴我一起搭車離開(應該說是逃離)衣索比亞,和我一起面對巴士老大的勒索敲竹槓,一起在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的小鎮上尋找旅館投宿。 然而,他卻在最後的時候跟我伸手要錢,頓時間,我的心中湧起了莫名的嫌惡感。 那樣的嫌惡感,或許是來自於自己太看重與他這兩天朝夕相處的情誼(又或者說是革命情感),越是在乎,失落越大。 關於亞里夫的身世背景,我也是一知半解,他先說他是在肯亞邊境Moyale做小生意,然後去了一趟埃及,待了九個月,最近才從埃及開羅回來。他和我一樣,一路向南,穿越了蘇丹國境,在Metema入境衣索比亞,然後我們在首都Addis Ababa遇到,一起搭上前往肯亞邊境Moyale的巴士,他還提了兩桶汽油桶返鄉,因為過了邊境後,整個物價都翻倍了,尤其是汽油。 從首都到邊境將近800公里,坐巴士需要兩天的時間。第一天晚上我們是住在一個叫做Yabelo的小鎮上。抵達的時候,已經超過晚上8點,夜幕低垂,經由亞里夫的協調,車站的人願意讓我們把多餘的行李鎖在行李箱裡,而我的腳踏車就原封不動地丟在巴士頂上,隔天一早再來領取。 小鎮上一個路燈也沒有,我們在當地人帶領下,靠著微弱的手電筒,找到了一家高牆圍繞的當地旅館。 「一間60比爾!」旅館的人先用衣索比亞語言說給亞里夫聽,然而亞里夫再用英文翻譯給我聽。 我心想,這麽大間的旅館才60比爾,也沒貴到哪裡去嘛! 結果對方又面無表情的接著說:「但是,外國人要90比爾!」 一聽到此,亞里夫又氣到跳腳,跟對方咆哮起來。 「反正外國人就是要90比爾!」 我已經不想再跟對方爭執什麼,只想找個地方安穩的睡一覺。經過了這一次經驗後,我突然覺得以前住宿的會不會被當冤大頭給坑爹了, 有些事情還是不要知道的好,知道了多傷心的。 隔天,我們一早又去巴士站一趟,但是車站的人說往邊境Moyale的巴士,今天沒有其他乘客,所以停開了,要我們到村子外頭去大馬路口攔車問問。 亞里夫就像個跑單幫似的,除了兩桶汽油外,還有好幾件裝了不知道是什麼大行李。他在路上攔了輛驢車載他去路口搭巴士。 在討價還價的過程,兩個人又吵了起來,最後亞里夫還是無奈地把行李放到驢車上,而我則是不願意屈服地選擇自己騎車過去,在亞里夫百般的要求下,我才提了一個背包放在驢車上,需應虛應。 而這些都還不是最誇張的,後來遇到衣索比亞版的馮迪索隆的巴士老大,將我們的行李很老練地先鎖在巴士的行李箱裡頭再開始坐地喊價,劍拔弩張的情形,一觸即發,坐在巴士裡頭時,戒慎恐懼的我甚至一直將右手按在我懷裡的防身武器,以防更失控的狀態發生。 事後亞里夫說,這些人都是騙子,因為有一個外國人在旁邊,所以故意開高價的。 我對亞里夫感到有些抱歉,要不是因為我的關係,也不會害得他一起被敲竹槓,我在心裡默默思忖,他多付的錢,我多少貼補他一些。 我們在下午2點多抵達邊境Moyale,又是一番波折後,才安然踏上肯亞的土地。 我是已經在網路上申請好電子簽證,過境非常簡單,只要不搭理一旁尾隨,一邊嘴裡不斷喊著「you ! You! You!」的小孩子,一直往前走就可以了,但是亞里夫的狀況卻非常麻煩,因為是現場申請的關係,過程曲曲折折,他比我還要戰戰兢兢,付過了一大筆的簽證費,亞里夫終於得以入境。 隨後他請了一個挑夫幫他搬行李,帶我們去找旅館、辦手機門號、採買一些生活用品,去巴士站買車票,亞里夫還買了一大袋的類似菸草,可以放在嘴巴嚼著提神的Mira。 等我們一切鎖事都打理好,我們倆就像洩了氣的氣球,癱坐在旅館中庭的椅子,終於,安然抵達肯亞,終於可以放下心中所有的戒備。 我們一群人嚼著Mira,一邊談天說地,一個肯亞人耐心的教我怎麼挑Mira的葉子來嚼。吃法很簡單,先分辨老葉跟嫩葉,嫩葉都長在樹稍,而且會有些皺摺,老葉摸起來則會有些粗粗的。先將樹枝上的嫩葉先摘下來收在掌心中,然後再一股腦兒往嘴裡塞,那味道實在是苦澀嗆人,實在搞不懂有什麼好吃的,但礙於當時熱烈的氣氛,我也只能緊皺著眉頭一小口一小口的放進嘴裡。 大概是因為抵達肯亞的關係,我整個人都鬆懈了下來,我甚至還大剌剌地拿出相機幫大家拍照,這是我這幾個禮拜以來,第一次這麼明目張膽。 而這時亞里夫也從巨大的壓力下釋放出來,才娓娓道來,其實他是因為簽證問題(真實原因不是很清楚,逾期居留抑或是非法出入境)在開羅的苦窯裡蹲了九個月,幾天前才重獲自由,說這些話的同時,他眼角還泛著淚光。 頓時,我終於明白為何他一路上總是戰戰兢兢的,甚至在過境時神色慌張,行為舉止反反覆覆,一下子說要在衣索比亞的邊境再住一晚,一下子又要跟著我今天入境肯亞。 雖然同情他的遭遇,但是他這一番話卻不禁讓我心頭一震,對亞里夫這個人,心裏打了一個大問號,畢竟我們才剛剛認識兩天不到,關於他的一切,我一無所知。 我開始狐疑了起來。 沒多久,那個幫亞里夫挑行李的挑夫起身要走了,伸手向亞里夫要服務費,似乎亞里夫已經阮囊羞澀,口袋空空如也,於是轉而向我要錢。 見我面有難色的樣子,於是亞里夫這樣說明: 「我買了這些飲料、Mira招待大家,也花了好幾百塊,請挑夫他也有帶你去辦手機門號,甚至因為和你同行的關係,我多花了很多坐車的費用........」 我怒火中燒,一方面我生氣的是他這些開銷都沒有經過我的同意,就自己擅作主張,二方面,我突然覺得我這一路下來自作多情的革命情感,變得好廉價不堪。 雖然我本來就準備好一些美金鈔票,想要彌補他這兩天因為我的關係而多餘的損失。但是當別人主動開口要錢的時候,那種感受還是很糟糕。 「Li, I am so sorry ! 」亞里夫就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乞求原諒,而我的內心也是交戰不已,五味雜陳。 倒也不在乎這些金額的多寡,只是這一切跟金錢牽扯上關係後,就變得好廉價不已,以致於,就算日後我回到了台灣再想起這幾天發生的事,還是會感到非常惋惜,一個美好的故事就這樣硬生生被摧毀了,徒留遺憾。 我將身上僅有的比爾(衣索比亞的幣值)都掏出來給他後,我就悻悻然地回到房間裡,將猶如風中殘燭般岌岌可危的木門反鎖,用腳踏車跟馬鞍袋抵著門,將自己關在裡頭,試著讓自己與外面的世界暫時隔離。 當時,離天黑還有好幾個小時,外頭一片明亮,但是我的內心卻是沈重無比。 那一天的日記是這樣寫道: 「這一夜我睡得很不好,雖然前一晚寫日記寫到很晚,近1點才熄燈,但是我還是不自覺地在凌晨4點不到,突然睜開眼睛。 我開始回想這兩天來發生的事情,將這一切如同八點檔連續劇般的高潮起伏再從新倒帶一次,試圖從糾結成一團混亂的片段記憶當中抽絲剝繭,整理些頭緒來。 同時間,我也將這些剛理好的思緒拿來跟以前發生的種種做比對,反省自己一些處理得不夠智慧的過往雲煙,想著想著夜更加漫長........」 原本,我答應了亞里夫,隔天一早要送他去搭長途巴士前往肯亞首都奈洛比,因為發生了這個不愉快的小插曲,我決定把自己綑在厚重的棉被裡,如果他真的來應門,我就假裝自己睡死了。 我就像一隻躲在蛹裡頭的蠶寶寶一樣,將小旅館的棉被高舉過頭,雙手緊緊的抓著,就靠在耳朵旁邊,屏氣凝神地監視著外面的一舉一動。 附近清真寺的廣播繚繞在整個Moyale邊境小鎮上,雞啼,周遭也開始出現窸窸窣窣的話語及走動聲,天就要亮了。